我问：“先生可有遗憾？”
“唯觅少年心不得，其馀万事尽依然。”
一刻无言，不知是该劝慰先生少年依旧，还是悲叹万事依然。
先生只是淡淡一笑，从匣子里轻轻拿出书信。他摩挲着那泛黄的纸，眼眸溢出笑意，又渐渐湿润。
“到底还是没能送出去。待我死后，烧了罢。或许，或许……”说着又自嘲：“年纪大了，倒是会相信鬼神之说。”
“先生，那时发生了什么，为何一夜之间……”我涨红了脸，又不忍再说。
先生心下明了，言道：“多久了，我都记不清了，只知道那天之后，我被一阵又一阵的巨浪卷入深海，我作为正常人的生活从此结束了。”
先生抿了口茶，继续说道：“那时的人还太过怯懦，草木皆兵，急于攻击他人以图自身安稳。战争是结束了，可没有硝烟的战争还在继续。‘欲加之罪，何患无辞？’而这是非曲直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辨得清楚的。我终于也明白什么叫百口莫辩。也不是不知道月满则亏、盛极必衰的道理，只是我没想到，来得那么快，那么猛烈。”
“如今亦是如此。”我心想，不免苦笑，“后来，真相大白了吗？”
先生只是望着窗外，“北京下雪了，这儿没有。那时也期盼看雪，后来，见不着也无妨了。随它吧。”
后来先生逝世时，手里还攥着书信，重复着那句：“既见君子，既见君子……”
我整理着先生的书信，书信的署名多为巫山和洛云，先生书房挂着的那副字画，正是元稹那句“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巫山不是云。”想来，巫山就是先生的笔名。
“我给你求了平安符，还祈福了老久。小迷信，你一定会顺顺利利，健健康康的！”
“‘众女嫉余之蛾眉兮，谣诼谓余以善淫。’小古板！你可真是，连生气也不忘引经据典。文绉绉，骂人也不骂个痛快！照我说，就应该……”
“满院的花都开了，就是少了玫瑰。”
“苍天啊大地啊我好想吃你做的家乡菜啊。”
……
洛云寄来的信写满了喜怒哀乐，坦率而真诚。
而巫山先生的信里似乎有着和他坚毅性格不符的脆弱感。
“今日谷雨。夏天终于要来了。”
“我们一起逃走吧，去看雪。”
……
可惜只能从字里行间窥探到几分那时他们的模样。想必他们关系不一般，那个年代有个挚友难得可贵。
我忽尔潸然泪下，最底层的那封信写着：
“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喜？”
署名是洛云。
（文学与传媒学院刘洁仪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