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村有一个传统，每年年初四，宗族的人会一起集资在广场上放烟花，村里的家家户户都会前去观看。烟花是临近的厂家生产的，每一炮烟花结束后，天空中就会留下一朵万花筒状的圆的图案，这个圆象征着团团圆圆。据说，这个时候一家老小一起看完烟花，会一家团团圆圆。
“三二一”，爸爸捂着我的耳朵，陪着我一起倒数。“嘭”的一声，烟花开始了。妈妈则在一旁紧紧攥着我的手，像是怕我下一秒会不翼而飞。爸爸妈妈用他们的身躯围成一个保护圈把我圈在怀里，生怕我被人流冲撞。我窝他们的怀里，笑得甜甜的，眼中流泻着斑斓烟花的色彩，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。烟花结束后，爸爸妈妈牵着我回去。广场旁边的巷子里人群涌动，但人们是聚集在一起而不是往前走。身边有几个勾肩搭背的中年人指巷子里说，有好东西玩。我往那边看了一眼，好奇着，却被妈妈和爸爸的手带往回家的方向。巷子里，昏黄的路灯下，陈设着几张赌桌，有人在赌桌上大杀四方、有人嚎啕大哭。这些声音在新年的节日里被黑夜尽数吞没。
十岁那年的春节，吃完年夜饭。我带着耳机隐隐约约听到房间外面有争吵的声音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爸爸妈妈的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。而爸爸也经常翘班不知道去做什么，经常大清早顶着一副黑眼圈，在我要出门上学的时候才回家，我关上门，妈妈大吼爸爸的声音消失了。到了年初四这晚，我们一家晚饭后正要出门去广场。爸爸忽然说，仓库里有一批货冷冻出了问题要过去看一下情况，然后他匆匆地走了。
包装烟花的纸箱被陆陆续续地抬了上来，村民们围在广场设置观看烟花的安全栏外。周围的人越来越多，我和妈妈站在前排的一个角落里，不时焦急地望向远处的人群，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爸爸的身影。烟花快开始了，我怕爸爸找不到我们。于是，我跟妈妈丢下一句话，便飞快地从人群的空隙里钻出去。我在外围找了很久，还是没有看到爸爸的身影。“我们的烟花盛会还有一分钟就要开始了，让我们一起为这个欢乐的时刻倒数吧”广播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着。“五四三二一”，天空中一声巨响，一朵美丽而绚烂的花在天空中炸开，它燃烧过后的余烬从天而降。我在一个巷子里看到了父亲，他正围在一个赌桌前，大声豪笑，全然忘了在原地苦苦等他的老婆儿子。那一年，只剩下我和妈妈靠在一起看烟花。
之后的日子里，父亲经常一个月才回几次家，他在我的世界中逐渐缺席。每年的烟花，只有我陪着妈妈去看。后来，那个小赌坊被人举报给端了，连带着父亲这些赌徒也被抓进派出所。当时，我正在备战高考，听到这件事，我迟疑了片刻，然后继续刷题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。回到家后，我也没有和妈妈提起这些话题。像父亲这个人似乎从来没有在我们的生活出现过一样。
多年后，我已成家立业，在大城市里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，也带妈妈到了城里定居。年初四这天，我带着妈妈回老家看烟花。在烟花倒数时，旁边一个中年男人忽然走到面前，他认出了妈妈和我，还给了我们一样东西。可当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，我面无波澜。原来他是父亲在狱中的狱友。他说父亲在出狱之后觉得没脸见家里人，就和他去外地打工了。在几个月前的一次施工意外中，父亲已经去世了。他专程过来转告父亲的死讯，袋子里的东西是父亲死前一直揣在身上的东西。在我还没从父亲的死讯中缓过来时。妈妈已经拿出了那个袋子里的东西，里面是一张照片，上面是爸爸妈妈和襁褓中的我第一次在广场上看烟花的合影。这个时刻，烟花开始了，一个包着万花筒的美丽的圆出现在夜空，熠熠生辉。
（文学与传媒学院邹雅柔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