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隔十三年,陈宇又回到这里,曾经的广播室长满了荒草,墙灰沿着过道的一边斑驳,白色的痕迹围成雨滴打进来的模样,两只蚂蚁沿着裂缝爬过,埋没在黑暗中。
“大家下午好,这里是陈宇,欢迎收听校园广播,今天我们要讲的话题是中国解放军的战争史……”
陈宇是镇上高中唯一的年轻的广播员,他的上一任是一位老爷爷,这位老爷爷原在政府的广播台做天气和防火受灾的播报,后来被年轻人代替了位子,被政府分配到学校里去。陈宇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,在一天放学傍晚,陈宇趁着黑暗还在吞噬白昼,漫天是血的时候,经过学校的广播台——一处隐藏在楼梯脚下的单人间。老爷爷正好在锁门,蹒跚的背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更为苍老,出于一种莫名的好奇,陈宇走了过去,两只影子成一只,再慢慢消失。
陈宇那天回的很晚,一路上都是虫鸣和蛙叫声,在声音最盛的地方,有几枝含苞待放的荷花,因为样子过于鲜艳而格外明亮,夏天的味道和着脚下踩的泥刺入陈宇的鼻子里。远处有一座没有翻新的老房子,房子的灯光特别微弱,像临终的老人眼里的光,暗淡却深邃。这是陈宇的家,家里有他犯了痴呆的奶奶,两个人相依为命。除了读书,陈宇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砍柴烧水、煮饭做菜,好在有镇上的补贴,他不至于退学打工。
自那天以后,陈宇逗留在教室的时间少了,常常出没在广播室,老爷爷喜好给他讲抗日战争的历史,陈宇每次都沉迷其中好像他跟着老爷爷一起冲锋陷阵一样。保家卫国至死不渝,永远都是男孩的浪漫!
后来,老爷爷得知陈宇的状况,就让陈宇带着他去陈宇的家里。傍晚回家的路和晚上不同,陈宇距离上一次在这个时候走这条路,已经是一个月前了,泥路坑坑洼洼,偶尔有几块突出来的石块,一半土里,一半在外面,人是踢不开的,一不小心就被顶得生疼。陈宇的家离镇里很远,周围少有人家,远远能看到零星几点飘出一缕炊烟,只有他家安静的可怕。老爷爷踩过了泥路,听过了蛙叫,也看过了微光,见过了陈宇的奶奶,也摸了摸陈宇的头。屋子里只有一盏煤油灯,光线很暗,根本看不到老爷爷眼里的泪光。还有道别后,他抬起的手臂,湿润的衣袖。
此后,陈宇经常能在广播室里拿到滚烫的鸡蛋,他的家里也多了一名老人,老爷爷像陈宇的爷爷一般照顾他,两个人最温馨的时光,莫过于下午放学后,两个人一起闲聊的日子。但是,学总是能上完的。
陈宇努力学习,考上了一所不错的传媒大学,独自一人离开了小镇,去往城市生活。直到他收到了一件来自家乡的邮件,陈宇才发现,时间真的过得很快,一晃就是十多年。邮件是老爷爷几年前托政府代寄的,盒子里是一把钥匙,还有一封亲笔信。陈宇从信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——他的爷爷,前人民解放军,老爷爷的战友,遭文化的大革命迫害。奶奶因此沉郁,父亲不知所踪,母亲另嫁他人,这一切都发生在他未知世事之前。陈宇马上买了回家的车票,一路颠簸回家,但是他的家乡早已物是人非。等待他的不是老爷爷的拥抱,也不是奶奶的身影,只有两座孤零零的坟墓,和一所荒无人烟的学校。
信中提到,老爷爷是托政府死后再邮给陈宇的,怕他劳心,这几年都过得很好,奶奶走的很安详,莫再挂念。
夕阳映照在广播室的门上,陈宇从盒子里拿出钥匙,把广播室的门锁了一遍又一遍,像个固执的老头。
后面站着一位少年,踏上了这趟时光的旅程车。
(政法学院吴梓龙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