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针刚过十一点，教学楼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。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校门，冷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。远处巷口那盏昏黄的灯还亮着，像黑夜不小心漏出的一点光。
“还是老样子？”陈伯从蒸腾的热气里抬起头，围裙上沾着面粉。我点点头，塑料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。这个开在补习班后门的小摊，成了我们这些高三学生的深夜食堂。
林小满突然从阴影里冒出来，校服外套下露出病号服的蓝条纹。“医生不是让你住院吗？”我瞪着她苍白的脸。“最后一节晚自习了。”她把手缩进袖子里，“再说，不来吃陈伯的馄饨，我背政治更没力气。”
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，陈伯佝偻着背下馄饨。他总说我们这群孩子像他锅里浮沉的馄饨，看着差不多，其实有的包着鲜肉，有的裹着虾仁。就像林小满抽屉里藏着的美院准考证，就像我书包夹层里的赛车杂志。
“您的馄饨。”陈伯把碗推过来时，我看见他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茧。林小满突然说：“陈伯，您手上这个疤......”老人笑了笑：“年轻时在钢厂烫的。那会儿一心想当工程师，结果......”话没说完，巷子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是抱着篮球的张远，他额头上还挂着汗珠。“数学竞赛班刚结束？”我问。他抓起醋瓶猛倒：“别提了，最后那道题......”话突然卡住，我们三个同时转头——路灯下站着教导主任。
空气凝固了。主任的镜片反射着冷光，我看见林小满把准考证往兜里塞。“几点了还在这儿？”主任的声音比夜风还凉。陈伯突然开口：“是我留孩子们的，今天冬至，该吃饺子......”他变戏法似的端出三盘饺子，“吃完就回。”
我们低头扒着饺子，热气糊了眼镜片。主任站了一会儿，居然坐下来也要了碗馄饨。“当年我高考前夜。”他突然说，“也偷跑出来吃夜宵。”我们惊讶地抬头，发现他鬓角的白发在路灯下特别明显。
回宿舍的路上，林小满忽然说：“你们看。”我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，教师办公室的灯还亮着，隐约可见他备课的身影。远处居民楼零星亮着的窗户，像星星落错了地方。
那晚之后，我们依然会在深夜溜去陈伯的摊子。只是有时会多带个保温杯，把热馄饨送给值班的保安大叔。原来黑夜从不是全然的黑，总有人点着灯，等着给迷路的光一个歇脚的地方。
最后一次去时，陈伯送我们每人一个小福袋。“带着这个进考场。”他说。福袋里装着晒干的桂花，闻着像某个熬夜复习的深夜，像热馄饨升腾的蒸气，像所有说不出口的祝愿。
作者：马克思主义学院 郑一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