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爹呢?”
“从军征西狄战死了。”
“…你娘呢?”
“娘死了…饿死的…”
“你家地呢?”
“爹死了…地就被别家收走了。”
“是谁家敢兼并土地!?”
“是大官家的人…”
“……”
在朝堂无视整个冀州瘟疫肆虐之时,少年道人却带着自己的兄弟和信众逆行这个瘟疫之所。他用药草和符篆给受苦的百姓治疗伤寒,朝堂上的官员们奋力嘲讽和打压他,说他用巫咸之术蛊惑百姓,愚不可及。可张角永远只是乐呵呵地道一句:治病,救人。
张角治疗这些重病的百姓,同时也为他们排解心中的愤懑。他告诉他们:疾病是暂时的,朝廷正在想办法来拯救他的子民;混乱也是暂时的,年轻的皇帝正在拔除佞臣,匡扶汉室,然后就有能力来挽救冀州了。“要活下去啊,活下去才有希望。”
可是等啊等啊,瘟疫仍然肆虐,天下大旱许久。朝堂派官员下来了,却只是冰冷地告诉百姓徭役又加重了,丝毫不管百姓颗粒无收。
大旱的天终于下了一场大雨。他沉默地站在雨中,茫然迟疑自己在做什么,救下了人,让他们如牲畜般苦苦支撑,又是为了什么?直到一个又一个身着麻布衣的人站在他的身后,他们找到了残破的雨伞,找到了可以遮蔽风雨的东西,他们围绕在少年道人身侧,为他遮风挡雨。十个,百个,千个。那汇聚起来的人潮沉默又坚定,各种颜色的布料,残破的雨伞,就像是点点星火,终将汇成燎原之势。他回过头,看到他们麻木却又蕴含一丝渴望的目光。
他想到道门的戒律——不可,不可。
张角沉默了,他伸出来了自己的手——怎么可能拒绝呢?你如果没有见识过那些人的目光,便无法知道什么是悲怆。此后如若没有炬火,他便是唯一的光。
苍天已死,黄天当立。岁在甲子,天下大吉。
黄巾波才退朱儁军,皇甫嵩守长社。又汝南黄巾军败邵陵太守赵谦,广阳黄巾军杀幽州刺史郭勋及太守刘卫。黄巾军甚至一度直逼洛阳。庞大的汉帝国一时竟毫无招架之力。
次月,张角部退守广宗。大将卢植久攻不下,前来劝降,张角拒之。
卢植被那年轻弟子引出城外,他叹了口气:“小娃娃,你们为什么要跟着他走,战死在沙场,你们不怕吗?”
“可是娘说过,哪怕死在战场上,这辈子也一定不要饿死。”
卢植沉默,“那你娘呢?”
“娘死了,饿死的……”
卢植旁边那个俊朗凌厉的青年呵斥:“你不去给你娘亲守墓,反而来做这种谋逆之事,不怕给你娘亲蒙羞么?”
年轻弟子好奇问道:“墓是什么?”
另外一个颇具英气的青年怜道:“就是你娘亲埋葬在哪里……”
少年答道:“娘亲死的时候就只有一张草席盖着的啊…其实有些人死后连衣服都没有,因为还可以给活着的人穿…你们怎么连这都不知道?”
冷厉的青年恼羞,呵斥道:“你怎敢这样对我老师说话!你可知我老师是当朝尚书,曾主编过洛阳石碑,是大汉文脉!是功在千秋的大事!”
少年怔住:“是洛阳那四十六面石碑吗?”
素来性情温和的卢植面色有些惨白,温和地抚摸少年的头顶,勉强笑道:“小娃娃你也知道那石碑吗,其实没有伯圭说的那么好……”
少年抬头道:“我知道。碑成那年,冀州大疫,天下大旱。”他声音中蕴含一丝悲怆,“那年死了好多好多人,我娘亲就是那年饿死的。那刻在石碑上的一个字,是不是可以救活百个,千个人?人其实很容易活下去的,只要一点点树皮,一点点水……”
他盯着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儒:“老先生,经书文脉,真的比这千万的人命重要吗?”
卢植面色煞白,一颗一心为生民请命的浩然之心刹时崩溃。
桂月,张角病死。亥月,皇甫嵩斩张梁及黄巾三万众。子月,皇甫嵩及巨鹿太守典平曲阳,取张宝首级,俘黄巾十万众,黄巾之乱平。
他声势浩大地开始,又终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。无数的英豪起义又被镇压,就像一个个不断循环又被打破的圆,共同组成了滚滚向前的车轮,推进了一个又一个迭代的王朝。
(经济与管理学院陈博熙)